作者:佚名
袁枚是“性靈說”的倡導者,主張爲文要有“真情”。其文別具特色,善於描寫景物,敘事記人。
祭文通常有固定的格式,其內容和形式都容易公式化,爲後人傳誦的不多。但袁枚的《祭妹文》卻不拘格式,寫得情真意切,生動感人,爲後人傳誦。
袁素文名機,素文是她的字,1720年(清康熙五十九年)生。她容貌出衆,“最是風華質,還兼窈窕姿”,“端麗爲女兄弟冠”,是袁家姐妹中長得最漂亮端莊的。袁素文又“幼好讀書”,針線旁邊常放着書卷,因此很會作詩。在她未滿一週歲時,其父曾仗義救助亡友衡陽縣令高清的妻兒,爲高清平反了其生前一起因庫虧而入獄的冤案。高清的胞弟高八爲此感激涕零,表示自己即將出生的孩子若系男兒,就與袁素文婚配,以示報答袁家大恩。不久高八生了個兒子,於是送來金鎖作爲聘禮,這場指腹婚事就這樣正式確定下來。可是當雙方成年後,男方卻隻字不提嫁娶之事,直到1742年(乾隆七年)袁素文二十三歲時,高八突然捎來書信說,因爲兒子有病不宜結婚,希望解除婚約。由於袁素文自幼深受封建禮教毒害,“一聞婚早定,萬死誓相隨”,所以聽到男方要解除婚約,就手持金鎖哭泣不止,終日絕食。不久高八病死,高清的兒子高繼祖特來說明真相,原來高八之子高繹祖並非有病,而是“有禽獸行”,並且屢教不改,其父怕以怨報德,才託言兒子有病解約。可是袁素文爲了固守舊禮教的“一念之貞”,竟不顧日後痛苦,仍堅持嫁給高八之子,一時被譽爲所謂“貞婦”。
袁家家境雖然一般,但因爲家學淵源,注重讀書,請了教師在家指導袁枚,對待女兒也一樣,所以素文自幼隨哥哥上課。她很喜愛讀書,針線旁邊常放着書卷,很會作詩,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。她容貌出衆,是袁家姐妹中長得最漂亮端莊的;尤其是她的脾性溫柔,待人賢淑有禮,是出名的淑女。
二十五歲時,才貌雙全的素文嫁到了如皋高家。婚後,素文孝敬公婆,深得公婆喜愛。可是高八之子繹祖,個頭矮小,駝背斜眼,長相十分醜陋,而且品行極爲惡劣。他性情暴戾,行爲輕佻,整天吃喝嫖賭,無所不爲。他看到書卷就發怒,把她的詩稿燒燬,不準妻子讀書和做針線,袁素文從此不再敢作詩,也不敢縫紉。他爲了外出嫖妓,賣盡家產後又向袁素文逼索嫁妝,不答應就拳打腳踢,有時還用火燒灼袁素文,婆婆前來救護,他連母親一起毆打,甚至把他母親的牙齒都打下來了。就這樣的虐待,素文還是一一忍受下來,在高家委曲求全,恪守婦道。後來,高繹祖聚賭輸了很多錢,竟要賣掉袁素文抵債。她被逼無奈,逃到尼姑庵,看到無路可走了,才請人通知了孃家。袁父接到書信,心痛欲裂,當即趕到如皋告到官府,判決離婚後,他把女兒和她的女兒阿印領回了杭州老家。那年素文二十九歲,結婚纔不過四年。
袁素文回到孃家以後,一方面悉心侍奉父母兄長,另一方面還惦念着婆母,經常寄贈衣食問安。三年後袁枚定居南京隨園,素文也隨着全家一起遷徙。由於婚姻極不美滿,心靈上受到的創傷,她除了讀書作詩自我安慰外,終日都悶悶不樂,生了病也不願求醫,終於在1759年(乾隆二十四年)病死,年僅39歲。
袁枚在《哭三妹五十韻》裏寫道:“綵鳳從鴉逐,紅蘭受雪欺。”“汝死我葬,我死誰埋?汝倘有靈,可能告我?”“生前既不可想,身後又不可知;哭汝既不聞汝言,奠汝又不見汝食。紙灰飛揚,朔風野大,阿兄歸矣,猶屢屢回頭望汝也……”
袁素文這位賢淑的才女,由於受封建禮教毒害太深,所以導致了這場催人下淚的婚姻悲劇。她從“淑女”到“賢婦”,結果卻差一點成了被賣掉的“棄婦”,並因此過早離開人世,這是與她自幼深受封建禮教的教育是分不開的。袁枚作爲她的兄長,也看出了這一點。他在《祭妹文》中說:“嗚呼!使汝不識詩書,或未必艱貞若是!”這種無可奈何的嘆息,正是一種既沉痛又委婉的控訴。 袁素文留在人間的,除了一個悲婉的故事,還有就是一本著作《素文女子遺稿》。
《祭妹文》構思精巧,別巨匠心,按照時間的先後順序,從素文墓地入筆到病根禍源的交代,從野外同捉蟋蟀到書齋共讀詩經,從胞妹送哥眼淚流到把盞喜迎兄長歸,從離家出嫁到中道歸返,從侍奉母親以示其德到關愛長兄以顯其情,從素文之死到後事料理,情節層層推進,感情波起浪涌,敘事歷歷可見,抒情句句見心,文情並茂,渾然一體。
文章起筆交待亡妹所葬之地、祭奠時間,祭者身份等,緊接着“嗚呼”一轉,直呼亡妹,爲全文奠定了悽切哀婉的悲愴基調。接着,簡潔敘述妹妹的死因:“以一念之貞,遇人仳離,致孤危託落。”意爲素文早亡其根源是少年時常聽先生授經,“愛聽古人節義事”,說明是封建詩書的腐朽觀念侵害了素文,使她飽受苦難,英年早逝。
接下來,作者追憶與素文共度的難忘時光。童年相伴讀書,“差肩而坐”,溫馨之情溢於言表;同捉蟋蟀,同葬蟋蟀,則體現了妹妹性情溫厚善良。其描述真實生動,一個天真活潑善良的孩童突現於眼前。這原本不爲奇,妙就妙在作者把追憶與現實聯繫起來,當年兄妹同葬蟋蟀,後來孤兄獨葬亡妹,物換星移,昨是今非,讓作者潸然淚下。年長些時,袁枚遠行廣西,妹妹不忍哥哥分離,掎裳拽衣,放聲大哭。當年有妹送兄行,後來唯獨兄送妹歸,令作者十分傷痛。袁枚考中進士,衣錦還家,妹妹驚喜萬分,扶案而出,家人瞠視而笑。妹妹爲哥哥中考得官而欣喜之情,和盤托出,手足之情可見一斑。往日種種瑣事,歷歷如在作者眼前。“然而汝已不在人間,則雖年光倒流,幾時可再,而亦無與爲證印者矣。”時光不可倒流,昔日也不再重來了。
隨後,記妹妹歸返母家的種種情形:服侍母親;治辦文墨;袁枚染病在牀,妹妹終宵刺探,還想方設法讓哥哥高興,兄妹感情深厚。
而後,記妹妹病危和亡逝的情況。素文病入膏肓,大限將至,但不讓人給哥哥報信,以寬兄長之心。忍死待兄歸,然而終等不及哥哥歸來含憾而終,死不瞑目。“已予先一日夢汝來訣,心知不祥,飛舟渡江。”袁枚已預感不祥,急趕歸家,在妹妹逝去幾小時後才趕到家中,其時素文四肢尚溫,卻未能與妹妹說上一句心中話,只怪自己輕信醫言,遠吊揚州,自責之情溢於言表。一句“嗚呼痛哉”,把對亡妹的思念、同情、內疚、哀痛統統濃縮在傷心欲絕的悲嘆中。
最後,簡述妹妹亡後料理事宜。並隨感而發:“汝死我葬,我死誰埋?汝倘有靈,可能告我?”末段,作者把視線拉回到眼前,回到祭奠的暮地。“哭汝既不聞汝言,奠汝又不見汝食。”逝者已逝,生者十分悽切哀傷。“紙灰飛揚,朔風野大,阿兄歸矣,猶屢屢回頭望汝也。嗚呼哀哉!嗚呼哀哉!”對妹妹的懷念和摯愛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。
袁枚將整篇文章寫得有靈性又不事雕琢。作者在回憶童年與妹妹同度的瑣事時,信手拈來,清靈雋妙;悲悼親人的遽然長逝時,又字字璣珠,句句血淚,真摯動人,感人肺腑。他在敘事中寄寓哀痛,行文中飽含真情,同時還穿插些許景物描繪,從而使痛惜、哀傷、悔恨、無可奈何之情有機地揉和在一起,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