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賞析四

作者:佚名
從《暗香》詞前序文可知,《疏影》《暗香》乃同時之作。可能是寫了《暗香》之後,意猶未盡,遂另作一《疏影》。前人卻說二詞難解,《疏影》尤其撲朔迷離,確實如此。我們可以把二首對照來看,《暗香》雖說是詠梅,但並沒有對梅花本身作多少描寫,而是圍繞梅花抒寫懷人之情。所懷是他的情人,一個美麗女子。她曾陪同詞人折梅月下,也曾和他攜手賞西湖。在《暗香》裏,玉人是玉人,梅是梅。梅花只是引起詞人想念玉人的觸發物而已,它本身並沒有任何比喻或象徵意義。如果把這首詞的意思向前推進一層,賦予梅花以人格,就可以翻出另一首詞,這就是《疏影》。在《疏影》裏,詞人時而把梅花比作獨倚修竹的佳人,時而把梅花比作思念故土的昭君。既是歌詠梅花,又是歌詠佳人,梅花與佳人融爲一體了。
前人多認爲該詞有寄託。張惠言雲:“時石湖蓋有隱遁之志,故作此二詞以阻之。《暗香》一章,言己嘗有用世之志,今老無能,但望之石湖也。《疏影》更以二帝之憤發之,故有昭君之句。”《詞選》鄭文焯說:“此蓋傷心二帝蒙塵,諸后妃相從北轅,淪落胡地,故以昭君託喻,發言哀斷。考唐王建《塞上詠梅》詩曰:‘天山路邊一株梅,年年花發黃雲下,昭君已沒漢使回,前後徵人誰繫馬?’白石詞意當本此。”(鄭《白石道人歌曲》)近人劉永濟舉出宋徽宗趙佶被擄在胡地所作《眼兒媚》詞:“花城人去今蕭索,春夢僥湖沙。家山何處?忍聽羌管,吹徹《梅花》。”解釋說:“此詞更明顯爲徽欽二帝作。”(《唐五代兩宋詞簡析》)以上這些說法都是由詞中所用昭君典故引起的。詞人說幽獨的梅花是王昭君月夜魂歸所化,遂使人聯想徽欽二帝及諸后妃的被擄以及他們的思歸,進而認爲全詞都是有感於此而作。有人認爲這種聯想是缺乏根據的。昭君和親出塞和徽欽二帝被擄諸后妃淪落胡地,根本不倫不類。王建是唐人,他的《塞上詠梅》和宋帝更毫無關係。宋徽宗作《眼兒媚》思念家國,既沒有提到王昭君,也就不能肯定白石是用“眼兒媚”的典故。如果不是斷章取義,而是聯繫全篇來看,就不難看出該詞主旨在讚美梅花的幽獨,寫其幽獨而以美人爲喻,當然最好是取昭君,這是不足爲怪的。
“苔枝綴玉。有翠禽小小,枝上同宿。”
范成大《梅譜》曰:“古梅會稽最多,四明吳興亦間有之。其枝蟠曲萬狀,蒼鮮鱗皴,封滿花身;又有苔須垂於青枝或長數寸,風至,綠絲飄飄可玩。”以上幾句說:在長滿青苔的枝幹上綴滿如玉的梅花,又有小小的翠鳥在枝上伴她同宿。這是寫梅之貌。“翠禽”暗用《龍城錄》典故:隋開皇中趙師雄遷羅浮,日暮於松林中遇一美人,又有綠衣童子歌於側。“師雄醉寐,但覺風寒相襲,久之東方已白,起視大梅花樹上,翠羽剌嘈相顧,所見蓋花神。月落參橫,惆悵而已”。詞人明寫梅花姿色,暗用此典爲全詞定下了幽清的基調。
“客裏相逢”以下數句寫梅花之神:
“客裏相逢,籬角黃昏,無言自倚修竹。”
這句遞入作者自己。白石是到范成大家作客,在範家看到梅花,故稱“客裏相逢”;梅樹旁邊長着竹子,如東坡詩所云:“竹外一枝斜更好”,所以又說“無言自倚修竹”。“倚修竹”暗用杜甫《佳人》詩:“絕代有佳人,幽居在空谷。……天寒翠袖薄,日暮倚修竹。”“黃昏”,暗用林逋《梅花》詩:“暗香浮動月黃昏”。這些融典,都把梅花比作幽居而高潔的佳人。
“昭君不慣胡沙遠,但暗憶、江南江北。想佩環、月夜歸來,化作此花幽獨。”
“昭君”句系用具體的古代美女擬梅花。爲何選用昭君,問題很簡單,梅花是犯寒而開的,使人很容易想象它是一位在嚴寒的北方呈現特有丰姿的美人;而昭君正是遠嫁匈奴,生活塞外,所以拿她比附。“佩環”句化用杜甫《詠懷古蹟》詠昭君村詩句:“畫圖省識春風面,環佩空歸月夜魂。”詞人想象王昭君魂歸故土化作了這幽獨的梅花。爲什麼用昭君魂歸故土之典呢?因爲白石詠江南梅花,爲了牽合眼前事實,所以用了“昭君不慣胡沙”之後,立即筆鋒一轉,說昭君是“暗憶江南江北”,而且“月夜歸來”以後,便“化作此花幽獨”。花和美人合爲一體了。上闕分三層寫來,用三個典故(翠禽、修竹、昭君句),將三位美人比擬梅花,突出表現梅花,突出表現梅之“幽獨”。
下片換了一個角度,寫梅之飄落:
“猶記深宮舊事,那人正睡裏,飛近蛾綠。”
“蛾綠”,指女子的眉。《太平御覽》卷三十“時序部”引《雜五行書》:“宋武帝女壽陽公主,人日(正月初七日)臥於含章殿檐下,梅花落公主額上,成五出花,拂之不出。皇后留之,看得幾時。經三日,洗之乃落。宮女奇其異,竟效之,今梅花妝是也。”這幾句好象寫壽陽公主(那人),其實還是寫梅花,借一位和落梅有關的美人來惋惜梅花的衰謝。“猶記”,是詞人猶記,詞人看到梅花遂記起宮廷裏這段故事。“深宮”,與昭君無關,更與宋徽欽後宮無關,不可牽強附會。下面又以叮嚀口吻說要珍惜梅花:
“莫似春風,不管盈盈,早與安排金屋。”
“盈盈”是儀態美好貌。古詩云:“盈盈樓上女,皎皎當窗牖。”是形容美女風采。此借指梅花。這八字一氣。意說梅花開在寒冬,春天本來不去管她;可我們卻不要象春風那樣。“金屋”用《漢武故事》,漢武帝幼時,他姑母把他抱在膝上,指着女兒阿嬌曰:“阿嬌好否?”詞人用此典表示惜花之願,意謂不要象春風那樣無情,任梅花飄零而不顧,應當及早將她保護。
“還教一片隨波去,又卻怨玉龍哀曲。”
這是假設口氣,“還”是如其、假如的意思,詩詞中多有此用法。如秦觀《水龍吟》:“名繮利鎖,天還知道,和天也瘦。”辛棄疾《賀新郎》:“啼鳥還知如許恨,料不啼清淚長啼血。”有些注本把“還教”一句講實了,說“花隨波去,無計挽回。”這是因爲忽略這個“還”字而誤會了詞人原意。其實,這是進一步叮嚀:如果讓梅花隨波流去,即使只有一片,那麼《梅花落》的笛曲又要再添幾分哀怨了。“玉龍”,笛名。因爲古樂府《江南異》中有《龍笛曲》,傳說此曲奏時聲似龍吟,故名。羅隱有詩云:“玉龍無主渡頭寒”。笛調有《梅花落》,故李白有詩:“黃鶴樓中吹玉笛,江城五月落梅花。”這裏不過是因梅花的墜落而想及《落梅花》笛曲罷了。與象徵皇室之“龍”無涉。
“等恁時,重覓幽香,已入小窗橫幅。”
這幾句仍然是叮嚀口吻:等到梅花落盡,枝頭上就看不見它了。假如要尋覓它的痕跡,那只有到小窗上的橫幅之中──畫着梅花的畫圖,細細欣賞它那幽豔的丰姿了。夏承燾《姜白石詞編年箋校》曰:“《唐摭言》卷十載崔櫓《梅花》詩:‘初開已入雕樑畫,未落先愁玉笛吹。’姜詞數句,似衍此二語。”唐圭璋先生也雲:“‘等憑時’數句,用崔櫓詩,言幽香難覓,惟餘幻影在橫幅之上,語見沉痛。”這裏雖用崔櫓詩意而有創新。細揣之下闋口氣,梅花尚未凋謝。詞人因愛之切,遂一再叮嚀,不要使它飄零。叮嚀誰呢?不是別人,正是叮嚀詞人自己,要珍惜之。
綜觀全詞。上片末尾一個“幽”字,下片末尾又一個“幽”字,“幽”就是詞人藉着梅花所表現出來的美學理想。這和陶潛詠鬆菊,張九齡詠蘭桂一脈相通。如果說這首詞有寄託的話,不過是寄託了詞人理想的人格,詞裏雖有孤芳自賞意味,亦不必指摘。不必硬牽合“憫二帝”之事。
二詞,是作者集中詠梅名作,作者很滿意。據說二詞因音節清婉,爲範所激賞,於是贈以侍婢小紅。姜攜小紅歸吳興,過垂虹時,在大雪中賦詩云:“自琢新詞韻最嬌,小紅低唱我吹簫。曲終過盡鬆陵路,回首煙波十四橋。”很有些洋洋得意的神氣(見《硯北雜誌》下)。
該詞運氣空靈,筆墨飛舞。下片虛字諸如“猶記”、“莫似”、“早與”、“還教”、“又卻怨”、“等恁時”、“已入”之類,皆能曲折傳神。
關於“清空”的詞風,首出白張炎對姜詞的概括。但細審張炎《詞源》原文,並沒有以“清空”概括白石的全部的意思。在張炎看來,“清空”只是白石的一個方面。因爲白石多詠物詞,詠物容易“留滯於物”以致“拘而不暢”、“晦而不明”,此所謂“質實”,白石詠物而不滯於物,這就是“清空”。張炎在“詞要清空,不要質實;清空則古雅峭拔,質實則凝澀晦昧。姜白石詞如野雲孤飛,去留無跡”這段話之後,還有一段話說:“白石詞如《疏影》、《暗香》、《揚州慢》、《一萼紅》、《琵琶仙》、《探春》、《八歸》、《淡黃柳》等曲,不惟清空,又且騷雅,讀之使人神觀飛越。”顯然,張炎並非一味提倡“清空”;“清空”要以“騷雅”去充實才算詞的上乘。張炎又說:“所以出奇之語以白石騷雅之句潤色之,真天機雲錦也。”可重他所重的不僅僅是“清空”,還有一個“騷雅”。張炎還說:“詞以意趣爲主,……姜白石《暗香》賦梅雲(詞略)、《疏影》雲(詞略),此數詞皆清空中有意趣,無筆力者本未易到。”也明明指出白石詞不只是“清空”,而且富有“意趣”。只“清空”而無“意趣”,豈不成了一個空架子?可見張炎拈出“清空”來評白石詞,但並沒有以偏概全地說白石詞只是“清空”,論者不可不辨。
可見,以“清空”論白石詞不全面,也不合張炎原意。若論白石詞風,莫若劉熙載所謂“幽韻冷香”四字,簡而言之可謂“幽冷”,他正是以“幽冷”另樹一幟,自立於軟媚、粗獷之外,卓然成爲南宋詞壇一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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苔枝綴玉。有翠禽小小。枝上同宿。客裏相逢,籬角黃昏,無言自倚修竹。照君不慣胡沙遠,但暗憶、江南江北。想佩環、月夜歸來,化作此花幽獨。
猶記深營舊事,那人正睡裏,飛近蛾綠。莫似春風,不管盈盈,早與安排金屋。還教一片隨波去,又卻怨、玉龍哀曲。等恁時、重覓幽香,已入小窗橫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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